东湖殿内,桂宫柏寝,朱爵文窗,金丝楠木漆画书案上堆着累累丛书。女子在灯火下轻轻翻动页脚,仔细查看着每条账目,眼睛酸涩的厉害,这才缓缓闭目揉了揉鼻梁两侧。“殿下,最近天凉,您都瞧了两个晚上了,先歇歇再看吧。”乐心拿来了一条狐皮白氅披在朱鸢的肩上,又点了一盏烛,放在了桌案上。“本宫让你提早归陵,可把那治鼠疫的方子送到皇后手中了?”“殿下放心,药方已传阅在大臣手中,金陵城里也放了此药方的消息,绝无纰漏。”“嗯”女子点点头,耳边的坠子相撞发出细微的清脆声,此刻的双臂懒散的撑在木椅上,朝乐心看着。不知为何,乐心刚一抬眸便对上了朱鸢若有所思的神色,哪怕自己手脚干净,脊背也渗出了丝丝寒意。“殿下可还有何吩咐?”“是你告诉了敬安王府,本宫的行踪,是吗?”一字一句说出口时,清冷如寒淬,凌迟在乐心的心头。面前的人儿扑通一声跪下,将头磕在地上。“殿下赎罪”“殿下赎罪”“理由。”朱鸢站起身来,语气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。“是是邵小将军他派人来说您有危险朝廷中有人加害于您,奴婢奴婢只是担忧您的安危,绝无背叛之心啊。”“更何况”“更何况什么?”“殿下您曾对嬷嬷说,若您不在,小将军在东湖殿也是主子”乐心抬起头来,泪花在眼眶中打转,脊梁骨却直直的挺立在烛光下,果真这倔强的性子当真是改不了。“您罚婢子吧,婢子甘愿受罚”“罢了”朱鸢闭上双眼,那绒白色的大氅衬的她肤色更为皎皎,眉目含愁。小将军在东湖殿也是主子。这句话她曾说的有多欢快,今日便觉得有多荒唐。也就是这句话,让她被困在这雍容华贵的宫殿里,看着他吞噬掉了属于自己的一切。“药方之事可有细说?”“奴婢谨遵您的指令,绝不可能透露给他人,小将军也并未问起。”她微微皱起眉头,那心头的疑虑更加疯长。三娘给的那张鼠疫药方用的是两年前就不在大明流通的花纸,且褶皱泛黄,定是碾转多方才到了她的手里。整整两年时间,药方非但没有在荣阳地界实施开来,反而这位江湖郎中也无故消失,而荣阳郡守徐徵正是在两年前上了任。她这才明白,瘟疫成了这群狼子野心的奸臣手中玩弄权术的筹码,而代价竟是数以万计妻离子散、啼饥号寒的平民百姓。不过一个小小荣阳,大明三十六郡,还不知有多少贫民深受其害却无从伸冤。朱鸢将乐心遣回金陵本就是散播药方横空出世的谣言,她知道,若是徐徵下台,看似一只小小的蝼蚁尚能拉出一条架构严密的关系链,待到假以时日,方可一网打尽。她俯身吹散了一只烛火,只余下床榻边青瓷映在地方一方斜影,柔和朦胧的侧脸心事重重。邵元蘅你为何会先我一步知晓宫中会有人加害于我?夜风烁烁,吹动着朱鸢肩上白氅的绒毛,一如她沉入海底的疑心。如今重生一世,她终究还是看不透他。--金陵已至八月,冷意渐浓,微风相送,断掉了街道旁秋海棠。阔气的门府前停了一座金贵的轿撵,内里走近一瞧,穿庭过户,笼葱花木点缀其中。
从那上面下来一位女子,在婢子的搀扶下下了车,那上面正写着“陆府”二字。“阿鸢姐姐来了!”从门内探出了一颗毛茸茸的头颅,正水灵灵的瞧这边看着。“小尧儿,快来。”朱鸢轻笑着张开手臂,那小小少年连忙冲上去抱住了她的腰肢,嘴里喃喃的说着:“姐姐已经很久没来看尧儿了”陆尧姜抬起头来委屈的望着朱鸢,余光瞥向她身后的人影,疑惑的问起来:“这是谁?怎从未见过?”那人影闪躲的低下头躲在朱鸢的身后,拉着她的衣角不敢出声。“扶桑,别害怕。”“尧儿比你还小上两岁,你算是哥哥呢。”陆府中漫天的秋海棠沿着青石板铺在路的两旁,拾阶而上,凉亭内一身白袍的男子看着正蹲在远处假山石上玩乐的孩子,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茶壶倒进了汝瓷杯中。“荣阳之行,可还顺利?”“家家流血,处处冤声。”朱鸢望向那一排排的海棠花,却坐不安稳。“若不是走这一遭,段不知这纷争中的荒秽,大明的兴衰成败竟是这般由天灾弹指一挥间。”“仕云哥哥可听说了鼠疫药方已被研制所出,若此法行得通,定能救黎民于水火。”她假意愉悦的说起此事,那眸子缓缓落在了陆仕云的面容上,似是不想错过他一分一毫的表情,纤细的指尖轻轻打在瓷杯上,静谧可闻。“水不激不跃,消息太过也未必是好事,阿鸢还是要小心为重。”他那担忧的模样一如儿时,仿佛还是那个不疲于说教她的大才子。朱鸢的心却仍悬在半空,锦衣卫名单上的名字仍犹如一刀刺无形的折磨着她,让她愈来愈看不清楚曾信任有加的身边人,到底是否毫无背叛。此时,那壶中滚烫的热茶一不小心倒在桌案上,一瞬间将面前的书丛全数浸了个透,只瞧见一旁的小书童连忙跪在地上害怕的请求惩处。“在我身边这些年了,怎么毛手毛脚的!”陆仕云眉宇间怒意颇现,连忙将桌案上的画册拿起抖落着水渍,可惜一壶水太多,几乎所有的书丛皆化成了一滩面饼似的玩意儿。朱鸢也站起身来帮忙拿着画册,悄然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本翻开的画册,里面竟是描绘的诏狱中的种种残暴的酷刑,每一个皆栩栩如生,甚至还有他亲自提的词。“法能刑人,不能使人廉,能杀人,不能使人仁。”“诏狱刑法过重,